时光犹如橡皮擦,在一点一点地抹去三亚市吉阳区田独村老人李永光的记忆,80年来的生活已经成为斑驳的碎片。但是,上世纪40年代前5年的时光,深深刻在这位老人的记忆深处,想忘也忘不了。

  那5年,李永光从5岁到10岁。这本是最美好的童年时光,留给李永光的却是,满山的鲜血和撕心裂肺的哭喊。这种哭喊声持续了整整5年多,让李永光从开始的恐惧变为后来的麻木。也正是这哭喊声,让他清楚地记得那段时光。

  那5年,这个原本安详的黎族村庄,每天都在上演大屠杀。日军为了掠夺田独优质铁矿,奴役中国劳工,致使近万名劳工被打死、饿死、病死、累死……

  70多年过去,田独村恢复了安静与祥和,村民们也住上了高楼、吃腻了鱼肉。2015年7月7日,一个特殊的日子,李永光坐在村头,挥动他因岁月侵蚀而发抖的双手,又一次讲述那段血泪斑斑的历史,“希望后人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,一定要记住日寇欠下的血债”。

  劳工血浸红山矿

  7月7日,田独村村民苏文鹏带着记者来到一处水坑旁,拿起了一块石头给记者。“掂掂看,是不是比一般石头要重(密度大)?”苏文鹏说,这就是铁矿石,当年日本人就是在这里强迫中国劳工挖矿,这个水坑就是留下来的矿井,有50多米深。

  1939年,日军侵占海南岛后,为实现以战养战的目的,疯狂掠夺海南岛的自然资源。田独矿山质量优良不可多得,被日军觊觎,从朝鲜、广东、台湾、香港、澳门以及海南诱骗或强制征用了大量劳工,采集铁矿石用火车运到安由码头装船外运。据日方资料,日军侵琼期间在田独铁矿生产铁矿石269.1万吨、掠夺到日本241.6万吨。

  “这座铁矿叫做红山矿,名字来源就是当年日本人杀了许多矿工,满山、满地的血红色,整座山都是血腥味。”李永光说。

  在1941年的一天深夜,李永光的父亲也被日本人抓住,逼迫到矿山上做工。“从那天之后,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。日本人只给矿工吃还没拳头大的饭团。没吃的,父亲就偷偷到山上挖点野菜。没有衣服穿,就用麻布袋遮羞一下,光着脚。每天晚上回来,父亲的脚都血肉模糊。”李永光说,“日本人要强迫矿工用人力拾矿,每人一天4卡车8吨的任务,从早上4点一直干到晚上7点,没有完成就打,或不给饭吃。”

  “我班3个工人,因米饭不够吃加上劳动过度,睡到半夜死在床上。有两个工人因没衣服穿,到田独矿山上偷日本的红旗做成短裤子,被日本人查出抓住。日本人召集田独矿山上的工人在广场集中,强迫这两个工人挖坑,给每人一支烟抽,跪在坑旁边,全体工人围着,由日本人用刺刀一连捅肚子三四次,这两个工人没有死就这样被活活埋掉。”《海南铁矿劳工口述史》记载了已故老矿工黄平的经历,佐证了李永光的记忆。

  “每天矿上都有劳工被打死、饿死、烧死,从早上到半夜,哭喊声不断。那种哭喊声听多了,不再恐惧,也不会做噩梦。”李永光的童年,就是在矿上劳工的哭喊中度过的。他说,“我亲眼看到不少生病了的矿工,还活着就被绑住,丢到地上,倒上汽油,活活烧死。”

  万名冤魂葬田独

  穿过林立的高楼,眼前一片开阔,闹中取静的三亚市颂和水库,在群山环抱之中,幽静而美丽。汩汩清水,流向周边农田,灌溉着水稻瓜菜。就在这如银镜般清澈平静的水面下,埋葬着万名冤魂。

  在颂和水库旁,耸立着一座纪念碑,占地面积20平方米,碑高约8米,碑上镌刻“田独万人坑死难矿工纪念碑”。记者来访时,碑前放着蜡烛、鲜花。“每年村里人都要捐款,祭奠劳工、牢记历史,同时也维护纪念碑。”苏文鹏说。

  在纪念碑旁的一家商铺墙上就贴着今年田独村民捐款的告示,上面写着:“吕宁500元、胡老二500元、苏文鹏400元、吕贤350元……共计4700元。”海南建省后,就将其列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现在这里已成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活教材。

  纪念碑旁,土地松软,生长在地表上的野草在风中呼呼作响,仿佛冢中枯骨在咆哮,怒斥日军灭绝人性的屠杀。

  “每人每餐吃一二两熟饭。生病都要上班。那时(1942年)在田独平均每天死36个人,死人坑挖得浅,埋不住尸体,露出外面,引得乌鸦来吃。”一位已故老矿工朱恩留下的口述记录。1942年底,他从香港来海南三亚田独铁矿,同来的一共有530多人,到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,仅剩37人。

  李永光回忆,1958年,村民挖颂和水库用于农业灌溉时,铁锹还没挖几下,就铲出一堆白骨。后来白骨越挖越多,近万具尸骨被发掘,驻地解放军部队都被派来挖了好多天。

  日寇侵琼的6年半时间内,制造的“万人坑”何止是田独一处。据最近完成的《海南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研报告》,日军在海南岛制造的惨案、血案213桩,“万人坑”“千人墓”“百人墓”等有18处,被夷为废墟的“无人村”有476个。造成海南人口伤亡56.5177万人,其中,造成民众直接死亡13.9081万人,灾民死亡8.3458万人,劳工死亡9.3469万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