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笼坪保护区加笼坪保护区
加笼坪护林中队2005年成立时的合影里,大部分护林队员仍在坚守。加笼坪护林中队2005年成立时的合影里,大部分护林队员仍在坚守。

  31年

  他们将光秃秃的118座山头养育成32800亩的林海雨林保护区

  综合价值估算超5亿元

  澄迈加笼坪护林员

  守着“富山”过苦日子

  苍翠的林海,云雾缭绕。山腰间,一间彩条布搭成的10平米见方的小木棚夹在树木之间,萧瑟孤独。钻进木棚,杂物堆积,“厨房”里几个乌黑陈旧的锅罐悬挂半空,而那条发黑的蚊帐显然已经多年未换。

  这是73岁老人陈家权位于澄迈加笼坪热带季雨林保护区的家。他已在这间没有电的小木棚里住了31年!从身强体壮的中年熬成了古稀老人。他和数十名护林员一起,用心血和汗水,将原本光秃秃的118座山头浇灌成32800亩的林海。而无法想象的是,他们每月仅拿着300元的工资!

  是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在这大山里守着“富山”过苦日子?走进加笼坪,满眼的翠绿或许就是答案。

  南国都市报记者林书喜文/图

  31年前

  他带着失明老母年幼孩子上山

  加笼坪位于澄迈县西南部的仁兴镇,以南渡江为界,与儋州、临高、屯昌、琼中4市县相邻。

  4月10日早晨,小雨浠沥沥地下着,整个加笼坪云山雾罩。原本就狭窄的山路,变得泥泞不堪。陈家权一手拿砍刀,一手拿手电筒,开始巡山。4只瘦弱的小狗鞍前马后围着他转。虽然已年逾七旬,满头白发,但陈家权身体仍健硕,走山路不显吃力。他住的地方,山脚下就是南渡江,是加笼坪11个护林点之一,也是最远的一个。

  陈家权是昆仑农场加东岭村(入场队)人,曾是村干部,因为家里穷,30多岁才结婚。31年前上山护林时,别人是单身汉,而他拖家带口。除了两个年幼的小孩外,还有双眼几近失明的母亲。这一进山就是31年没有离开。

  “刚开始的那几年,日子真是苦啊!”陈家权说,当时没钱,没水没电缺食物,喝的是山沟水,晚上与蚊蝇为伴。

  加东岭村离加笼坪将近10公里,2003年以前一直没有路。陈家权记得,母亲过世时,其他护林员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赶到村里报信,并帮忙扛着棺材板进山。将老人装殓后,实在没法抬回村里的墓地安葬,只好在陈家权所在的护林点附近,找个地方入土为安。直到2003年,保护区才开一条小路通到他所在的护林点。

  “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老妈,老了还跟我在山上吃苦,走的时候,我都没能给她找个好点的地方。”回忆往昔,陈家权混浊的眼睛有些湿润。

  上山的第二年,陈家权的二女儿出生,他给女儿取名叫笼坪。几个孩子一直到成年出嫁才离开了大山。2013年,陈家权回村里跟别人买了一间旧瓦房(多年不居住,他家的房子已坍塌),简单修补后,让年老体弱的老伴和二儿子回村里居住,他一个人继续住在山里。

  陈家权的护林点非常偏远,无法拉上电线,至今仍是点煤油灯。他唯一的“家用电器”就是收音机,一天到晚都打开着,光收音机就坏了好多个。一位护林员开玩笑说,“权爹”这么多年来开支最大的就是买收音机和电池。

  在木棚对面的一块空地上,堆着一些空心砖和沙子。这是陈家权找人拉来的,他准备在这里盖个小瓦房。“以后我也有瓦房住了。”陈家权笑着说。

  31年前

  他辞官成为海南承包荒山第一人

  说起加笼坪,不能不提陈仕贤,没有他就没有今日郁郁葱葱的加笼坪。

  陈仕贤生长在加笼坪山下一个叫做“荔枝头”的黎族村庄。1970年代,周边群众毁林种胶,加笼坪及周边的山地几乎都被削为光秃秃的黄土岭。时任国营昆仑农场农牧科副科长的陈仕贤,看在眼里痛在心上。

  1984年,49岁的陈仕贤辞去职务,与澄迈县政府签订50年对加笼坪封山育林的合同。规定:承包人必须对加笼坪118座荒山共32800亩面积实行封山育林,育林所得经济效益,林业部门与承包人按5∶5的比例分成。他因此成为海南承包荒山第一人。

  合同签订后,陈仕贤带领10多位村民进山了,陈家权就是其中的一个。他们吃住在山里,每天起早摸黑种树。

  当时,很多人难以理解陈仕贤的决定,说他“傻”,丢下“铁饭碗”,跑到山里吃苦。而且,那时村民靠山吃山,建房烧火,捕猎动物。封山育林,无疑与村民作对。

  实际上,村民也因此跟他多次争吵,甚至一些亲友跟他疏远。陈仕贤儿子陈平辉当时26岁,他清楚记得,有领导问陈仕贤,一个正处级的农场(昆仑),几百号干部职工,都管不好这片山林,你凭什么管好?

  这也是当时很多人的疑问。事实上,陈仕贤自己心里也没底,但他知道,他必须这么做。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养育了祖祖辈辈的大山,毁在自己这代人的手里。

  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。当时林业部门拨给的经费每亩两毛钱,根本不够开支。陈平辉说,前5年是最艰难的,每年家里都要往里面倒贴不少钱。

  艰辛付出,换来加笼坪巨大的变化。

  1995年,联合国有关专家前来考察后评价加笼坪林区为“亚洲恢复得最快的原始次生林”。1998年,省林业部门鉴定加笼坪次生天然林木材蓄积量,从承包前的每亩0.34立方米增加到了每亩10多立方米,有包括胭脂、坡垒、青梅、厚皮槁、油楠等珍稀树种的树木160多种。原来难觅踪影的水鹿、猕猴、穿山甲、蟒蛇、原鸡等160多种野生动物重新出现。2008年,有关专家估计加笼坪林区综合价值已达5亿元以上。

  2009年,陈仕贤被检查出有心脏病,但他还每周回加笼坪住上两三天,有时还巡山。“在大山里,我睡得踏实。”他这样说。

  2012年10月3日凌晨,77岁的陈仕贤因心脏病突发在加笼坪总部去世。大山的儿子,最终魂归大山,实现了生前与这片大山生死相依,不离不弃的愿望。

  31年后

  他们继续守着“富山”过苦日子

  从1987年,16岁的陈平山就开始进山跟着父亲陈仕贤护林。父亲走后,他接过父亲的“护林棒”,带领着一帮护林员,继续守护着加笼坪这片大山。

  在陈平山看来,父亲对这片大山的热爱胜过自己的生命。“这里是我们的家,我们要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每一棵树,”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。对于陈平山来说,哥哥和姐姐都是国家干部,可以有更好出路的他甘愿当个农民,跟着父亲驻守大山。

  加笼坪林区护林中队副中队长刘庆军原来是昆仑农场一名电工,“小时候我常到山里来采野果,这些山是我的乐园。”他跟陈平山是哥们,眼看着山林一点点恢复生机,刘庆军受到了感召,1993年加入护林队帮忙巡山。2005年,加笼坪林区护林中队成立时,他辞去电工职务,一心一意当起了护林员。

  目前,护林员的工资才300块钱,这点钱,也仅仅是够给摩托车加油及充值手机话费,这比当电工工资少多了。“有些事,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。”刘庆军说。

  艰难的守护,换来家乡的青山绿水,以及5亿元综合价值。而比经济效益更大的是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。保护区有60%的森林分布在南渡江中上游的两岸,对防止水土流失保护南渡江水质起着很好的作用。加笼坪林海还是周边地区的“挡风墙”和“小气候调节器”。与20年前相比,加笼坪林区周边地区的平均年降雨量增加了100多毫米,夏季平均气温降低1℃多,台风灾害明显减轻。

  加笼坪的生态效应还辐射到整个澄迈县,助力澄迈获评省内唯一的“全国生态文明先进县”。

  陈平辉用了8句话总结道:护林队伍从十多人发展到上百人,护林点从1个发展到11个,从住茅房到住瓦房,从无路到有路,从走路到骑摩托车,从点煤油灯到电灯,护林棒从一代传到第二代,从光秃秃到绿油油。

  如果按承包合同约定5:5分成比例,陈仕贤身家超亿元,护林员也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。但1996年,加笼坪被定为省级生态保护区后,只能保护不能砍伐。这意味着,护林员守着价值5亿元的“富山”,却只能过着清贫的日子。难道大伙就没有一点私心杂念?

  “没有,也不能有,山里的一草一木,一鸟一兽,我们都不会去动,”刘庆军说,动的话良心会受到谴责。

  “抓一只松鼠罚100元,开一窝野蜂罚1000元……”加笼坪办公室墙上张贴的“严禁捉野生动物告示”时刻提醒着护林员,这里一草一木、一鸟一兽,已成了他们的孩子。

  记者手记

  困境面前,他们的明天在哪里?

  当年,跟着陈仕贤上山护山的,从头10年的10多个人,逐渐增加到40多户上百名护林员,很多人曾经是农场职工。有的护林家庭是从父亲传到儿子,从青年干到中年到老年。但不可否认的现实是,护林队伍流动大,如今,他们年纪最大的73岁,最小的也将近40岁,近10年没有新生力量加入。

  虽然守着“富山”过苦日子,但护林员们仍一心一意上山护林。这种信念能坚持多久?护林员们心里都没底。

  陈平辉说,开始护林时,大家靠着政府下拨的护林经费过日子,不够基本开支。后来,林业主管部门允许护林员利用茅草地和荒地种橡胶,每户限制种1000棵左右。鼓励大家养蜜蜂、养鸡等,补贴家用。虽然种胶让护林员有了安身养家之本,但近年胶价的起落,令收入不稳定。加上没有养老、医疗保险,同时又面临就业及小孩教育等难题,不少护林员无奈放弃,选择离开,现在只剩不到20人。

  对于剩下的护林员来说,今生还可以坚守,但再往后呢?除了上述面临的实际问题外,面对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,以及出于害怕被社会“边缘化”的恐惧感,让年轻一代的“守山人”在追求理想与现实生活之间,面临着艰难抉择。